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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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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恩明好似楞了一下, 然後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萬商想象中的針鋒相對完全不存在。

實話實說,如果恩明背後不是世家, 而萬商和世家早已經是無法和解的生死之仇, 這叫萬商瞧見恩明時總覺得脖頸涼涼的,若非如此, 只瞧恩明這個人,他真的能容易叫人放下戒備。如果此前從未聽說過此人,那第一次見他時, 總不忍心懷疑他。

他在低眉斂目之間盡顯了高僧的風度和謙遜。

萬商給自己立的是沒文化人設,決不能是潑婦人設,於是只能見好就收。

兩人就此分開。

要是恩明那句“非常人也”真是在算計萬商, 他就好比一拳砸在鋼鐵上, 差點沒崩了他自己;可萬商的回招同樣沒有起效,好比一拳砸在棉花裏, 有再多勁都使不上。

他們的這番對峙只能算是平局。

萬商這次來寶濟寺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為了見一見恩明, 現在見到了, 目的就算達成了。她並不打算在寶濟寺多住。因為她知道像恩明這樣的人,很難能從他身上試探出什麽,即便想方設法多見他幾面, 也不會有別的收獲, 所以只見這一面就行了。

第二日一早,她就退了禪房,帶著一行人回了安信侯府。

到家了, 烏嬤嬤才不用擔心隔墻有耳, 終於說出了自己對恩明的印象:“瞧著真就是一位得道高僧……寶濟寺既然準許他開法會,可見他在佛理上也是極精通的。”

萬商嘆著氣:“世家一出手, 就知有沒有。”

烏嬤嬤問:“那我們接下來做什麽?難不成什麽都不做?”

“走一步看一步吧。”萬商反過來安慰烏嬤嬤,“既然宮裏已經知道這個事情了,那接下來無論是查菩薩顯靈背後的真相,還是查北堂在算計什麽,皇上都會出手。”

只要皇上安排了人手去查,肯定比她靠著自己三瓜兩棗的人手去查有效率。

話雖這麽說,萬商的眉頭卻沒有舒展。

烏嬤嬤見萬商的手有些涼,轉身去泡了一杯熱茶。剛把茶遞到萬商面前,就聽見萬商問:“那一句非常人也,究竟是一種恭維,還是……他確確實實是在算計我?”

烏嬤嬤想不出答案,卻說:“他如果已經真正得道,那根本沒有必要恭維您吧?”

不是說萬商的地位不夠高,就算高貴如皇後生母又如何,一位貴夫人來寺裏上香祈福,明擺著不是為找茬來的,如果和尚的心是定的,確實沒必要恭維人。尤其是像恩明這種,他本來就是一副出塵的樣子,世人也讚他的出塵,更沒必要恭維人了。

換句話說,恩明要是真的在恭維萬商,那反而是崩掉了他天山雪蓮的人設。

“所以他果然是在算計我。”萬商的眉頭皺著越發厲害了,“那事情就奇怪了。”

“哪裏奇怪?”

“如果恩明是申屠安排的,那他算計我,這不奇怪。因為我確實是那個引子,叫申屠失去了後位。但根據我們的推測,恩明背後其實是北堂。北堂與我可沒恩怨。”

按說萬商這樣的身份根本不會被北堂看在眼裏。

萬商很有自知之明,她再是超品的誥命,在世家眼中,別說他們根本不把她當作是下棋的人,哪怕僅僅把她當一枚棋子,他們都覺得這枚棋子的重要性沒那麽高。如果是申屠在算計萬商,這很正常,因為他們想通過壞萬商的名聲來壞皇後的名聲。

“但北堂……他們既然所謀甚大,說明他們根本不屑幫申屠家拿回後位。那他們算計我是為了什麽?”萬商問。北堂都想自己做皇帝了,一旦真叫他們做了皇帝,申屠貴妃生的二皇子鐵定活不成,那申屠貴妃究竟是貴妃、還是皇後,還有什麽意義?

“也別說世家相親相愛,北堂是在幫申屠出氣。”萬商又說。如果世家果真相親相愛,當年北堂扶持海大將軍時又怎麽會瞞著其他世家?世家之間又怎麽會此消彼長?

北堂既然劍指皇位,那他們就應該盼著申屠貴妃永遠都當不了皇後才好。一旦皇上傾向申屠貴妃,流露出立二皇子為太子的意思,那申屠說不得就會和皇上重新進入蜜月期,連帶著如今和申屠好得能穿一條褲子的司馬也會穩穩當當站在皇上這邊。

只有申屠對皇上徹底失望,他們才有可能轉投北堂啊。

從某種角度來說,北堂應該感謝萬商才對,感謝她當時做了那個由頭。所以,若這裏頭沒有別的事,北堂對於萬商的最正常的態度就是無視她,怎麽會算計她呢?

烏嬤嬤按照常理來推斷,提出一種新假設:“那有沒有可能……他那一句非常人也,確確實實就是在恭維您。畢竟是您獻上了人力孵蛋的方法,叫民間的送雞鋪越開越多。如果他恭維別人,確實會被當成拍馬屁;但恭維您,全然是替萬民感激您?”

萬商:“……”

烏嬤嬤不是為了駁倒萬商,只是說了另一只推測而已,她同樣也順著萬商的思路想了想,道:“您不能說是從沒有得罪過北堂吧?您分明把所有世家都得罪過了。”

“我哪有?!”萬商忍不住替自己喊冤。

烏嬤嬤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年紀比萬商大不少,府裏的其他人看萬商,像是在看一個可靠的長輩、穩重的姐姐,但烏嬤嬤看萬商,極偶爾的時候就像看女兒一樣。

烏嬤嬤說:“是您推動了莊師傅為吏,難不成這麽快就把這事忘了?無論是我當年在前朝宮裏當宮女的時候,還是後來到皇後身邊當嬤嬤的時候,我都和世家之人打過交道。世家這些年一直在謀劃,要把他們的女則閨訓變成一種典範。結果您又是推莊師傅為吏,又是弄出《詹水香傳》這樣的熱門傳記,都是和女則閨訓相違背的。”

世家以“禮”聞名於世。

萬商常說世家把“禮”視是一種比賽,他們同時是規則的制定者和參賽者,但因為近幾百年以來,世家總體來說還是不如以前了,於是他們就想開辟一條全新的賽道。

如果沒有萬商搞亂,世家肯定會趁著新朝剛剛建立的這幾年大力宣揚女則閨訓——其實就算有了萬商,他們也沒少這麽做,只可惜定南伯夫人振臂一呼,現在武勳夫人們都不吃這一套。而在民間,百姓更不吃世家這一套了,他們顯然更信重萬商。

再往前倒,假使皇上始終和世家合作良好,在他登基後直接立了申屠女為後,那這個女則閨訓會不會早就以皇後的名義推行天下了呢?在這個時代,女人的權利本來就備受限制,女人是無法站出來為自己發聲的,或者就算好不容易站出來發聲了也會被重新按下去。女則閨訓一出來,絲毫不會損害男人的利益,他們必然是支持的。

而他們一支持,世家的威望自然而然就有了。世家相當於是壓榨了女人,然後把壓榨出來的好處餵給民間的絕大多數男人,再被這些男人擡上獨一無二的位置上。

幸好就是皇上和世家鬧崩了。

更好的是皇後和多數武勳夫人都從亂世裏闖出來,新朝一立就想收了她們手裏的權利?她們只要腦子清醒,都不會任人宰割。又有萬商奇招頻出,於是轉眼新朝建立都快兩年了,但女則閨訓如今依然只是流傳於世家中,還沒有被全部權貴所接受。

“您覺得世家厭惡不厭惡你?北堂厭惡不厭惡你?”烏嬤嬤反問道。

萬商一把抓住烏嬤嬤的手:“一語驚醒夢中人!我就說那個倒黴親家之前明明表現得很看重老大的樣子,還送手抄書給老大,怎麽到我出孝後,他變臉了。此人定然崇禮尚禮。我推女子為吏,在他看來是大逆不道。他看我,定是一個極其無禮之人。”

這個“無禮”不是指你踩了別人一腳沒說對不起,也不是別人說了謝謝你沒說不用謝,而是更高層次的。估計在江大人的心裏,萬商此人簡直顛覆了從古傳今的經典!

你連經典都顛覆了,你還妄圖長命百歲、榮華富貴?

不可能!

江大人肯定覺得萬商遲早有一日會死無葬身之地。

烏嬤嬤驚疑道:“可是,推莊師傅為吏,雖然確實是您推了第一把,但她之所以順順利利成為了工部田吏,本質還是皇上認同了此事。難不成江大人連皇上都……”

“兩種可能。”萬商豎起兩根手指。

第一種,江大人還是忠於皇上的,皇上怎麽可能做錯事呢,皇上只可能是被底下人蒙蔽了,所以在他看來,萬商這種人很應該被清君側。第二種,江大人有更崇高的理想抱負,為了那崇高的理想抱負,哪怕會被皇上背棄,他都要和萬商割袍斷義。

烏嬤嬤撇了撇嘴。

她活了大半輩子,兩度入過宮廷,算是有一些有見識。在她看來,女則閨訓的本質就是限制女人,不許女人做這個,不許女人做那個。究竟是什麽崇高的理想抱負需要建立在對女人的各方面限制上?這些口裏說著“禮”的大人們啊,全是些偽君子。

烏嬤嬤不屑地說:“割袍斷義?他若是真有和您割袍斷義的勇氣,他早就親自跑到安信侯府來找您商量退親了,而不是隱在他那位繼室身後,挑唆繼室對您無禮。”

可見她烏巧巧沒有想錯。這不是偽君子,又是什麽?

烏嬤嬤踩一捧一:“讀書人嘛,還得是像宋書生那樣,那才是真正的君子呢。”

說到宋鈺,宋鈺這些天一直都在默默地參加考試。考完一場,再考一場。因為恩科會連開三年,這三年為了給朝廷選拔更多人才,恩科之前的那些考試也故意安排得很連貫,你如果能考過一場,那很快就能考下一場,不用等到明年、後年再去考。

要是宋鈺一路都很順利,那他明年就能參加恩科了,之後就能當官了。

“這才是真正的少年英才呢!”烏嬤嬤又說。

萬商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等宋鈺出成績了,定要為他好好慶賀一場。”她推女子為吏哪算得上是顛覆經典?皇上叫宋鈺整理宋大人筆記才是真正顛覆經典!

所以,別管他人有多不看好,“大勢”依然在她這邊。

又過了幾天,朝內朝外都無大事發生,好似有種風雨之前的平靜。

聽照顧趙佑的小廝說,趙佑這兩天的研究仿佛陷入了瓶頸之中。之前萬商給出建議,叫趙佑去計算管道長度直徑和水流量水壓之間的關系,為貧民窟改造做貢獻。

萬商的建議非常好,但因為這不是一個純粹的數學研究課題,裏頭還涉及了力學知識,所以趙佑的研究進度很慢。終於,趙佑“瘋”了,大半夜蹲在院子裏裝石雕。

差點沒嚇到住在趙佑隔壁的龐管事!從窗戶裏望出去還以為鬧賊了。

“趙郎君不是故意嚇人的。我與趙郎君的那位同鄉好友聊過,趙郎君一旦碰到難以解出來的題,就喜歡發呆。別人喊他,他也聽不見,像是入定了一樣。”小廝道。

萬商雖然不理解科研人的怪癖,但她能接受這一切,叫小廝好好照顧趙佑。

趙佑此人在衣食住行上並沒有任何執念和偏好,你給他山珍海味,他就那麽吃著;你給他一碗糙米飯,他也那麽吃著。萬商就是知道他這一點,所以沒在別的地方賞賜他,反□□裏肯定不會缺了趙佑吃穿,而是叫工匠精心打磨了一套數學繪畫的工具,包括直尺、圓規、量角器、三角板等,其中量角器和三角板是用水晶磨出來的。

即便是在這個時代,這些東西也不是萬商的原創。像圓規,它的歷史甚至可以往前追溯到夏朝時。不過確實是萬商把這些工具組合在一起,弄成了一個豪華套裝。

正巧繪圖工具都已經做得了,萬商就叫小廝拿去給趙佑。

不說趙佑收到這套工具時是如何欣喜若狂。

他這些天作息很亂,因為安信侯府裏不缺火燭,他只要腦海中一有靈感,才不管是什麽時間,就要第一時間爬起來寫寫畫畫,所以才會發生大半夜蹲院子裏發呆這種事情。拿到全套繪圖工具的這個夜晚,當趙佑又看到漫天星空,他這個純數學男的腦子裏竟然罕見地冒出一個文藝想法——如果他能摘到星星,要把星星送給太夫人!

萬商自然不知道趙佑的這份心。

她暫時顧不上趙佑了。

外頭一則新出來的流言忽然傳到了她的耳朵裏。

萬商忍不住再三追問細節:“簡直荒謬!哪個江湖騙子給江姑娘批得命?是真有這麽個江湖騙子,還是整件事從頭到尾都是胡編亂造?如果是胡編亂造……呵!如果真這麽個騙子,那這事究竟發生在什麽地方,什麽時間,當時都有些什麽人在場?”

新聞的六要素懂不懂!

回話之人並非那等無能的,道:“流言的源頭已經查清楚,確確實實就是從江姑娘繼母的口中傳出來的。她說,江姑娘命格不好,註定一生無子無女。至於這是誰批得命,在什麽地方什麽時間批得命,小的並不清楚。江姑娘的繼母並沒有詳細說。”

萬商冷笑。

所以,江大人為了不和安信侯府結親,連這種招數都使出來了嗎?

這破招對別人或許有用。可是一來萬商什麽時候信過命格之說?二來即便詹木寶和江姑娘結婚後兩人真的不孕不育,萬商也不在乎。她對孩子根本沒有任何執念。

烏嬤嬤卻顯得有些急,忍不住附在萬商耳邊提醒道:

“命格之說不一定可信,就怕為了叫命格成立,有人故意給江姑娘下絕育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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